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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寶小說 > 予我姝色 > 薑嫄

薑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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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知道這世上最親密的關係是什麼嗎

我在上邰時以為是母女關係,後來隨著薑嫄在帝丘高辛為奴那段日子我才知道這世上最親密的關係是給予與掠奪。

直到她歸入土中,我終於找到了答案--自然與生命。

我叫露,在有邰氏長大,我們那裡的人對於土地對於生命都格外重視,可於生命的贈品我們就冇那麼感興趣了。

那天,我和域主長女外出遊玩時望見荒野中出現了一個碩大腳印,腳印可比我們所有族人所占領地的萬倍那樣大,腳印所到之處萬物凋零,縷草不見,她正欲踩上去我忙道“這腳印如此大,隻怕是東夷帝丘之人所留,指不定這其中會有什麼奇怪,咱們還是離遠些為好”薑嫄平日是個冷靜的人,我原以為這天過後我們還會像從前那樣在田間開拓自己的天地,卻忘了她骨子裡對土地的癡迷。“有邰夏時暴雨,冬時暴雪,處處皆是苦難與希望,他們的腳印如此之大卻從不會憐惜足下生命,要我來講,還不如我們族人的腳印,走到那裡便將生機帶到那裡。”她聲音冷冷的卻十分堅定,說罷此話便將腳放了上去,她還說這土極濕最適合種稻,待到天晴便來此撒種標記過後我們便匆匆回了部落,卻不想在土地麵前,果真是萬事萬物都不重要。

光暈影影綽綽,曦曦晚霞漫現的時候,薑嫄的腹部突然大了起來,她很害怕,因為她明確地感受到那裡有一個生命正在吸食她身上的能量.她慌張地找到了她的母親,可域主卻十分淡漠,她讓薑嫄再等等,問題很快便會解決,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帝丘一族的人,與流傳之言不同的是,他們個個麵上皆是凶戮之神,他們帶了許多東西,可域主並不滿足“嫄兒是吾長女,待吾歿後,她便是有邰氏首領,這些可不足以交換。”帝丘族為首的羽衣少年用輕靈而成懾的聲音道“那便用銅鼎一座,黑豕百頭,陶壺千對,粟來萬斛,暴雪將至,有此準備,足夠妳有邰氏舉族度過寒冬,如何”域主牽牽嘴角“也罷,天意如此。”羽衣少年神色微妙,撣了撣衣襬,正欲離去,域主連忙抓住了白羽飄擺的衣袖“神

使。……再加點”此刻薑嫄在帳子中因腹部奇癢無比而抓出了一道道血痕不禁大喊出聲,我進去一時錯鍔,昔日部落中最清冷聰慧的姑娘此刻如發瘋野獸一般傷害著自己,我登時不敢將城主與帝丘族人的交易告之她,我真怕,怕她喪了生誌,我便連這世間唯一可交心的人都冇了。我忘了那天她是怎樣度過痛苦的,我隻記得那天部落裡的獸皮皆被抓出了洞,她清醒以後,隻問了我一句句“露,妳說帝丘那裡也會有土地嗎”我聽到自己說“若是冇有,我們便讓它,有不管嫄姑娘在何處,我與生機都會和姑娘如影跟隨的。”

後來,我與姑娘去了帝丘界,我看著一日比一日形銷骨立的姑娘在夢中喊著農物的名字,我也越發想念在有邰氏的日子了,可日子便是越過越苦,越過越想念從前的好時光的不是嗎

到了帝丘後,神使為了去一去姑孃的銳氣故意提到神主的三位妃子,其中一位便是有娀氏的女兒名喚簡狄,是三妃之首,我坐在一旁聽著,不禁出聲“神主冇有正妃嗎?”

“誰能與神主平分秋色自是冇有。"可薑嫄對這些彷彿絲亳提不起來興趣,倒是對耳邊響起的空靈清澈之聲有些好

"這是什麼聲音”

“這是神主依著自然之聲而創造的,稱之為樂,不過神主近來癡迷九招六列鐘磬鼓樂,族人們對於頗有微詞,說其害人不淺……”

“你們神仙不正是為了人之樂而存在嗎若是人們感知不到樂,要你們何用”羽衣少年一時說不出話來,薑嫄淡漠地望著從正殿中的人,倒引地帝嚳好奇問道“妳是誰從何處而來我能給妳什麼”薑嫄大約心底還在想著土地裡的事,很是敷衍地答道“我是曾經的有邰氏長女,你一時意起的因果,我從一個充滿了希望與絕望的地方來,我想要清靜與自己的方寸土地。”那是他們第一次也是為數不多的相遇,後來的日子裡,有人向薑嫄提起帝嚳,她竟都快忘了這號人,不過這都是後話了。我記得在那個當下帝嚳便拉起薑嫄的手向高位走去,“立邰氏長女為帝丘元妃”,階下發出一片幾乎震破耳膜的山呼聲,他們歌頌聖明,讚美帝嚳是仁威兼施的千古一帝,也歌頌新上任的元妃,讚美她是天下最美貌仁慧的女子,即使從前他們從來不曾見她。

薑嫄越來越瘦了,可肚腹都腫地一日比一日高,彷彿她隻是一個容器與工具,唯一的作用便是貢養肚中的生靈,因為疼痛,她在腹上抓出了一道道血痕,終於在那日隨著一個熱乎乎的東西被擠出身體,原本大如瓜的肚腹忽然塌了下去,孩子一落地,四野便傳來了尖銳的梟鳴與淒絕的哭喊聲,打眼一瞧孩子竟是個黑色肉球,薑嫄命我將孩子扔進牲畜中,可它們都繞開了孩子.她又將孩子扔進野獸環生的森林中,可以野獸也不下口.冬日下雪時她再將孩子扔進冰中,孩子依然活來下來.她當時搖了搖頭,隻說了句“做神仙可真好,就連掠奪也可以讓人心甘情願的給予”便給孩子取名為棄,之後真將孩子棄給了帝嚳.那時我問她“姑娘可是還在介懷當年域主的事

嗎”她當時說什麼來著,喔,她望著窗外的皚皚白雪道“從我跟母親學農耕起,我便覺得這世上冇有什麼再比生命更偉大的事了,可是我忘了生命之外還有感情,而感情是最好拿來做買賣的事,自從有了他,我總覺得我以後也會像母親那樣,我不想讓他與我一般,成為農耕的舍物”從那以後,我與她關起了門再不見客,隻一心弄於農田。

“溫淺落熏降種莧,日燙下豆寒播茼。若是然地好照料,人客必可心靜致”那是薑嫄最快樂的日子,我望著眼前臉上沾了泥卻傻笑不停興致盎然的姑娘,一時間有些恍惚,那一刹那時光彷彿倒退了,回到了在上邰的日子,薑嫄還是那個給些種子給些希望便可以哄好的姑娘薑嫄見我出神,對我說“我也希望時光得以留在此刻,可從前的土地是母親的,如今麵前的土地又真的是我的嗎”是啊,人這一生所有的主動不都是被動之下的自救嗎日子唱著它的踏歌大步地往前走,那個孩子竟也悄無聲息地長大了。

那天是個陰天,我與善嫄在搬運蔬菜時有個小小的身影也加入了進來,我們以為是那個小仙童起了好心也就冇有阻攔.善嫄與那個孩子聊了許久,卻皆是農耕之事,她眼底流露出的欣賞與同鳴之情是我陪她以來從未見過的,薑嫄很喜歡這個孩子,甚至留了他過夜。我的好姑娘啊,什麼都不喜歡,隻喜歡能夠帶來給予與希望的土地。隻可惜,給予的意義還是掠奪。日出時,我推開門被眼前的場景嚇到,薑嫄的麻衣上點點血斑,不知何時染上了或深或淺的血漬,手臂上是大大小小的血痕,還往外冒著血珠,一拍眼我便看到了鮮血的來處,床上的孩子悠悠轉醒,慢慢開口道“阿孃,這是妳欠我的”薑嫄沉默著讓我扶她到了門口,拾起了一顆蛋交給棄“我倒有些慶幸,你昨晚吃的是我,若是它,它就該找不到母親了,那樣你就成了我這個你最厭惡之人的樣子了”我們下了界,聽族人們探來的訊息說我們走後,棄便一心用於土田之間再冇因食慾而害過其他生靈。

有邰的冬天總是很冷的,我們下界那日正是朔月,冷得人伸不開手,幸而我與薑嫄低矮的部帳間穿梭,見到人人都有衣穿,觀神情臉色也算紅潤,她心下才稍稍安定。到了域主的部帳,隻見域主背對著薑嫄,正坐在地爐旁烤火,身上還穿著臃腫的羊皮襖,聽到打簾的響動後,她有些遲緩地回過頭來“妳是誰啊”

薑嫄見她滿頭白髮,眼神飄忽,她知道,母親已經忘了她。

域主蹣跚的身子貼近了她,好像不可置信似的,一遍又一遍撫摸她的麵頰:“帝丘好啊,我的女兒也去了那裡,她一定和妳一樣這麼年輕這麼差好!”

“那裡不好,冇有土地冇有幸望,隻有掠奪。”薑嫄說罷,我腦海中那個比工具還用力獻祭的少女與被啃食的母親重疊起來,原來這便是親密嗎她給得了的,他拿走,她不想給的,他奪走。域主聽了便急著趕我們走:“妳們趕緊離開,不要告訴彆人妳來過!”我們有些莫名:“為什麼”

域主連連搖頭:“以前的族人老了老,死的死,他們見妳得了神的眷顧定會眼紅,到時許多麻煩,隻怕會牽連到我的嫄兒……”

見她惶恐不已,薑嫄連忙握住她顫抖的手安慰“我是奉天妃之命來的,就讓我多在這裡陪您一會吧。”

夜深了,域主講了許多姑娘離開後的事,說多虧神主賜的千鐘粟做了種子,如今的有邰愈加豐饒,數十年冇有凍餓饑荒,又說她擔心嫄兒在帝丘受苦,日日食不香甜,夜不能寐,幾乎每天都要朝著蒼穹張望,希冀在老死前能再見她一麵,說著說著,她年紀大了受不得困,已是昏昏欲睡,薑嫄將她冰冷的雙足抱在懷裡暖著,開口道“不怨了,露,妳說那個孩子,他會不會也是因為渴望情才愛上土地的呢”我聽到我自己說“姑娘,隻要他像您不就行了嗎”薑嫄抬眼望瞭望天“我總覺得,他會比我強”那次回去以後,薑嫄開始關注這個孩子,收穫了不少驚喜,帝丘很大,有玄鳥的陪伴,他往往可以走很遠,他會關心服役的帝奴,也會憐憫辛勞的老農,他關心惡劣的天氣,也會為一場珍貴的春雨歡欣鼓舞,有一天,他甚至從田裡撿了麻菽回來,說要親自裁培。

此時的棄已經長到五六歲孩童那麼大,他矮小的身影忙碌地穿梭在苗圃之中,頗有些流連忘返。說也奇怪,這些植物在他手裡,個個長得茁壯茂盛,比田裡那些瘦弱的秧苗壯健一倍不止。對其中的道理,這小孩說得頭頭是道:“每個穀物牌性不同,隻要根據不同的土壤,選擇最合適的穀物播種,自然就能獲得豐收”薑嫄聽了見了,對他越發親近,而他隻一次,眼底流露出的同是農耕的喜悅,收穫希望的雀躍。

帝嚳聽聞了,同樣對此大加讚賞,並將他匹配出的強壯秧苗賜給帝丘的平民,也就是從這裡開始,民間漸漸傳開了神之子的賢名

對此,玄烏不以為然:“棄的本性應該是殺戮、吞噬和掠奪,幫助農奴,精耕農桑,這並不是他的本性,這樣做也隻是為了神主高興而已"對此我心生煩惡,口吻也十分不客氣:“一個人的秉性好壞,怎能單憑出身斷定如果一個人生而為惡,卻甘願抑製自己的本性做一輩子好人,一直到死,那這個人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不遠處,棄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挖土,他渾身沾滿了塵泥,神情卻寧謐而快樂,薑嫄帶著笑意道“不,那是對於人來說,人才分好人與壞人,可對於土地來說,人人皆是需要用心對待的客人”

棄長大了,薑嫄也蒼老了,可因為母子倆,這山川間的土地給人們帶來了生命從未少過,那一日,下過雨後豳山發了洪水,棄望著麵前耗費無數心血打造的良田被毀,連連歎氣,趕來的薑嫄更是暈了過去,原來不想讓小女孩兒在冬日喝上米粥的,不想讓殘燭之年的老人看到豐收的竟是高高在上的神。到了日落之時,薑嫄突然讓我替她梳洗裝扮,她甚至換上了當初嫁來帝丘的衣服,我知道她要乾什麼了,她要去麵對那個最不願意看到的人。我在殿外,突然想起那年她來到帝丘之前問過我有無土地,我說她在哪裡生機便在哪裡,原來一個人是可以換來那麼多生機的嗎薑嫄帶著金簪回了幽山,用它平了洪水,可也眨眼間便已奄奄一息,趕來的棄望著床上光彩不在的母親“阿孃!對不起!如果冇有棄,阿孃不用在帝宮裡低聲下氣,也不用靠計好阿耶來助我!若是當年冇有我,阿孃可以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或者回到自己母親身邊,依舊做那個無憂無慮的女嫄!阿孃!是我害了妳!”薑嫄撐著一口氣,擦去了這個她願意給予之人的淚水,氣若遊絲地開口道“不,這不怪你,你要記得,母親是為了成為土地的母親才選擇了消散,當初我選了捍衛土地的尊嚴,如今我也是為了土地所帶來的生機,棄,為母親開心吧,母親選擇了土地選擇了自己選擇了你”她喚我過去對我說“露,謝謝妳帶給我的希望”她走了,走的時候我往她手裡放了一棒黃土,我想,她這一生或許屬於她的隻有土地,可她為太多人帶來了生命和享受自然的權利。

姑娘,妳等等我,我這就來了,露會陪著嫄永遠去到自然裡,尋找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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