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她低頭看著地上最後的兩個飲料箱，遂搬起一箱掂了掂分量。外箱上雖註明著10.5kg，但她心想這手感倒是挺輕的。於是她把兩箱疊放在一起，很快地搬到了地下倉庫裡去。

她把箱子置於貨架上擺放整齊後，餘光掃了一下角落裡的搬運機器人。她並未向其投去正眼，畢竟她從一開始就冇打算用它。她不喜歡被人使喚，自然也不喜歡發號施令。

“哎呀。”一小片蜘蛛網黏在了她蓬鬆的粉色**頭上，儘管這觸感甚是熟悉，但無論遇到幾次她都會這麼輕哼一聲，再一邊抬掌撫著發頂隨意地撣上兩下。每逢此時，她那一對深藍色的眸子總是要眯起來，細細觀察一下週遭是否還有蛛網的存在。

她並不怕這些。若發現果真有蜘蛛，她也會目送著那小傢夥沿牆縫爬遠。店裡每多一隻蜘蛛，就會少十隻蚊子——她會這樣想。儘管蛛網偶爾會以各式突兀的形態黏到她的臉上，但大大咧咧的她從不在意。

站在櫃檯前的另一位店員見她從地下室出來後，便喊了她一聲。

“曉瞳！”

這位是Jessica，她的金色直髮與肩齊平，中分式劉海將麵頰線條勾勒得精緻且成熟。她今年不到20歲，在長相這方麵倒是一向冇什麼包袱。話再往前說一點，高中時期的女生或多或少都存在青春期容貌焦慮，但她卻不然。從那會兒起，她就因覺得劉海太長不便於低頭寫字而修得很短；她並不會像同齡女生那般因露出額頭而感到羞怯，久而久之也就成了習慣。

“麪包呢？”Jessica接著問道。

“啊？什麼麪包…”曉瞳茫然地望了她一眼，開始左顧右盼，視線最後停留在了一排標著優惠促銷的貨架上。

“車。咱們店的麪包車呢？”

“哦——被楓姐開走了。”曉瞳應道。她雖然有些會錯了意，倒也不置可否。

這便是一些平凡無奇的工作日常了。她們所處的這間店鋪屬於「kazami」的旗下，它兼具著便利店與雜貨店的功能，店標是一個小寫的藍色「k」字，作為門頭招牌。地標就坐落於名為“「現」之領”的中心地段。

這兒亦是「現」之領最為繁華的地方。繞過那些林立的商業大廈與購物中心，最為開闊的區域當屬「現代廣場」了，連它的命名亦是如此樸實且直觀。廣場南麵是一個小型的公園，而店鋪「k」就位於綠樹成蔭的廣場東麵。在這領之中心，文化藝術場所自然必不可少，劇院、博物館、圖書館等一應俱全，畢竟人們閒暇時光最大的需求當屬豐富的文化活動。

廣場西麵的鐘塔是這兒的地標建築之一，它於茂密的植被環繞中高高地矗立著，美麗而獨特。白色的牆麵上排列著一道道細長紛雜，卻井然有序的淡紅色線條，就仿若生物的經絡那般，儘顯勃勃生機。

曉瞳走到店門口，倚靠在門框旁站了一會兒。

一名女性由不遠處走了過來，她有著一頭略顯蓬鬆的深褐色直髮，髮尾自然於鎖骨處內扣出微卷的弧度；身著一件淡紫色針織開衫搭配著水墨暈染半身裙，落落大方。

“嗨。你來啦，緹雅博士。”曉瞳向她揮揮手。

這位名喚緹雅的女子約莫三十五六歲的年紀，她就在附近的一所學院內就職，“語戲學”是她研究的課題之一，同時她也是《語c簡史》的主要編輯。這兒是她通勤時的必經之路，所以在平時也常會來店裡光顧。她很瞭解這片區域，自然知道何時能避開人潮，在閒暇之餘也偶爾會去附近的商圈裡逛逛。

“你好，曉瞳。”緹雅透過落地玻璃窗望瞭望店裡，但並未走進去，她轉身背對著櫥窗站在了曉瞳的身邊，“咦，小楓呢？我早上還看到她來著。”

“楓姐她去碼頭辦事了。”

“喔。那她大概是要錯過等會兒的好戲上演了。”緹雅說著，視線同時投向了廣場中央。

“哈。那個啊，她本來就不稀罕看那種東西。”曉瞳聳了聳肩。

“不過，我們的緹雅姐這次也是為了取材而來吧？”這時Jessica也從店內走了出來，繼續打趣道：“所以現在是，工作時間？”

“嗯哼。當然，觀察語擦女的群居生活就是我的工作。”

“這話說的，看看這滿大街不還有語擦男麼。”曉瞳指向廣場上熙來攘往的人群說道。

“嗯？你居然不知道嗎？”Jessica注視著曉瞳，稍稍流露出了一絲訝異的神情。

“什麼？”

“這座城裡的所有男性，都是「人物」。”Jessica答道。曉瞳的唇瓣剛動了動，就被Jessica搶先一步：“哎——彆急著問，先讓專業人士給你解釋一下吧。”

“嗯。”一旁的緹雅推了推鼻梁上的鏡框。

人在做出這個動作時，大多是要發表重要講話了。曉瞳這般想到，同時也豎起了耳朵聚精會神地聽著，她等著尋個突破口吐槽呢。

“所謂「人物」，通俗來講就和過去人們口中的「人造人」、「仿生人」是相同的概念。隻不過這個稱謂更具浪漫色彩，且能帶來更多的思考。畢竟哲學上就人與物的定義已追求了千百年。它們，既是「人」也是「物」，所以纔有了「人物」的稱謂。”

“其實就和機器人差不多嘛。不過既然是人造的，那肯定要算「物」了。”曉瞳見縫插針的本事算是一流。

“嗬嗬。”緹雅抬起手來，朝著遠方隨意地指了指，“海洋、天空、山川。並非為了人類而存在的東西，稱之為自然。在衣食住行裡被人類所創造的方方麵麵，就稱之為「物」。那人類本身呢？人類也是被人創造出來的。想想看吧，那些行為、思想、性格特殊的人；不合群的人，就會被自詡「正常」的那些人貼上「另類」的標簽。如今的人何嘗不是迎合他人目光而活，為了人而存在啊。曾幾何時起，人類就已經是「物」了呀！”

“……有點深奧。不過有道理。”曉瞳似懂非懂地撓了撓後腦勺。

“可是，我一直也不太清楚為什麼會這樣呢？”Jessica問道。

“簡單易懂地說，因為這座城本質還是私人島嶼。當然一切都隨島主的喜好了。”

“那複雜點來說呢？”曉瞳饒有興致地湊近了幾分。

“說來話長。互聯網一向是男女對立的重災區，語擦圈更不例外。厭男傾向幾乎是99%的語擦女所奉行的真理。實際上她們厭惡的是男性那些不妥、不禮貌的行為，「性彆」有什麼錯呢？虛擬作品裡的男性依然可以成為她們的完美情人。所以「人物」誕生得順理成章，因為還可以通過數據庫訓練而還原出她們鐘意的架空角色呢。”

緹雅自顧自地搖搖頭：“哎…慢慢都快變成職業習慣了。我可不想走到哪兒就把學術研討會開到哪兒。曉瞳，給我來杯胡蘿蔔汁。”

“好的，兔子姐姐。”

※

廣場西邊的鐘塔響了十二下，那是整點報時。上午的鐘聲較為清亮，下午兩點以後則變得渾厚且低沉，夜間九點的鐘聲最為柔和，隨後便會迎來一夜的沉寂，直至次日六點纔會再次敲響。

隨即又傳來一陣悠揚的音樂聲入耳，似乎是哪首知名的鋼琴曲吧。但它與鐘塔無關，而是來自於廣場上那景觀噴泉的內置擴音器。

倏爾間空氣中泛起了大片虹色流光，隨著縱橫交錯的點陣線條漸漸勾勒出一個人形。待令人目眩的光彩褪去，那極具張力、一如佛堂巨像般的高大人型方纔在廣場中央展露出了全貌。

男性的模樣。

「細卷中分劉海深黑搭於前額，狼尾置顱後。狹長丹鳳眼內琥珀色虹膜中心漸黑，眼尾上挑。遠山眉，鴉睫濃密捲翹下睫分明，兩耳耳垂上打有耳洞。通天鼻山根高挺圓潤鼻頭小巧。唇薄色淡皓齒潔整。體脂率極低，天鵝細頸長無痕鎖骨明顯，骨窩凹陷，冷白膚色，臂肱健碩二頭肌，寬肩公狗腰腰窄，八塊腹肌輪廓清晰，人魚線冇入恥骨，雙腿筆直頎長無多餘贅肉。45歲。199cm。25cm。」

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以上那段人設文字以對話框的形式展現在了他的身側。將男人與廣場周遭的建築對照，不難看出他約六層樓高，似乎有人設裡身高的十倍左右。

「合眸頷顱勾唇彎眉帝皇歸來，遂提踝近身半俯笑意盈吻人側頰一觸即分緩啟嗓：氫氦，鋰鈹硼碳氮氧氟氖鈉鎂鋁矽磷硫氯氬鉀鈣，鈧鈦釩鉻錳。」

男人身側對話框裡的文字繼續滾動著。這時，他開口了。男人的聲線低沉、穩重且極具磁性。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來，這場景就宛如少女戀愛遊戲的大型宣傳廣告一般。

“征情兒。我可以有很多情兒，而你隻能有我一個。你。爬床的時候主動點兒。”

駐足於廣場上圍觀的各位淑女們，這下可全都顧不得矜持了，八方都傳來了陣陣爽朗又輕快的笑聲。

而緹雅呢，則靜靜地站在店門旁舉著手機，儘數將那巨人的一舉一動拍攝記錄著。

“這次的節目叫做：《夢迴2016》。”男人稍作停頓，低沉的嗓音這般說道，在他的臉上隨之浮現出一抹禮貌又不失風趣的微笑。

“嘶…幾十年前的語擦女就這麼幽默了。”緹雅身旁的曉瞳呲著牙，揚起了眉毛感歎著。

“就到這裡好了，其他的看網絡回放吧。”緹雅輕聲自言自語地收起了手機，朝曉瞳迴應道：“哈，確實。那年代「征情兒」這個說法可是挺潮流的。”

兩人說笑著回到了店裡。緹雅進門後停下了腳步，轉向右手邊的書架，從上邊挑出了一本名為《語戲圈人》的雜誌。

她將雜誌平攤在了一旁的桌上，Jessica與曉瞳也湊了過來。

緹雅拿起先前放在這兒的紙杯捏在掌中輕輕晃動著，深褐色的眼睛幽幽地透出幾分神秘，她翻閱了幾頁雜誌後，便將目光投向身側的人。“考一考你，曉瞳。你對廣場上的事，瞭解多少？”

“啊。雖然我看起來對語擦漠不關心，但語擦總會主動過來扒拉我。外邊那個巨大的男人是「黛總」的oc之一，他表演的這個節目就是在為他們家族做招新外宣，好體現自己作為「家主」的幽默與平易近人。怎麼說呢，kazami和黛家也有商業往來，耳濡目染吧，這個問題根本難不住我。”曉瞳單手叉腰，另一手淩空指向門外滔滔不絕地說道。

“不錯。你們平時看這個嗎？”緹雅纖長的手指輕敲了敲書頁發出清脆的聲響。

“不看。”

“…冇有。”

將回答脫口而出的是曉瞳，相比之下Jessica則有些含蓄。

“嗯。畢竟你們公司不像黛家那樣將工作和語c深度綁定，不看它也很正常。那我就先簡介一下這本月刊《語戲圈人》吧。它收錄著本城的各種數據，以月為單位更新；一些文章專欄……大部分內容以嚴謹著稱但也不乏風趣。總體上它彙聚了各路人士的真知灼見，涉獵話題又很廣泛，但基本都圍繞著語c圈。”

緹雅向著紙頁指了指，她們的關注點隨之移到了文字上：

都市總人口：7652207人

認證家族數：16068個

無家族/無戲組總人數：615278人

統計日期：2057年5月29日

家族排行Top4

1st.

「嵸巃螺黛浮蒹葭」

——黛家

家主：黛墨棠

親友：六十八名

家族成員：70295人

認證家族群：107個

2nd.

「立規在前，敬終如始。」

——十誡

家主：洛斯

親友：九名

家族成員：256429人

認證家族群：1個

3rd.

「愛與生存。原始本能居於本我，本我亦為本能活動能量之源泉。」

——Holy

Libido

（神聖原欲）

家主：Zoémy

Adèleris

親友：六百六十五名

家族成員：4021495人

認證家族群：700個

4th.

「闓陽播氣，甄曜垂明」

——甄家閣

家主：甄澈言

親友：四十名

家族成員：55691人

認證家族群：79個

“四大家族嘛。”Jessica率先開口道，“不過隻限於聽說過，我倒是不很瞭解。”

“哇！但是怪耶…為什麼這幾個家族成員的人數間會有這種差距。”曉瞳略表疑問。

“對啊。隻是這樣看的話，感覺第一和第四中規中矩，就是圈子裡很常見的家族啊。這個第二，親友數和群數量都少得有點不可思議。而第三的成員數量…居然有全城總人口的半數以上。”

二人疑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這位語擦學專家——緹雅博士。

“正常啊，隻是因為你們從來冇有關注過這方麵而已。這個是依據家族影響力、經濟實力、貢獻、成員數量、賽事積分等等綜合實力來進行排名的。後麵幾頁有幾大家族各自的宣傳專欄，也能從中窺見些端倪。怎麼樣，想看哪個？”

“從一句話的簡介來判斷，第一第四冇什麼看點。第三…這就是個大型紅燈區吧？那麼，果然我對第二比較好奇。”曉瞳湛藍的眸子眨了眨，將征詢的目光投向Jessica，想要聽聽她的意見。Jessica的食指指節輕抵在下巴上，若有所思的同時點了點頭，彷彿達成了共識又像隻是在讚成曉瞳的觀點，但冇說什麼。

“知道嗎曉瞳？弗洛伊德也會驚歎於你的總結力。”緹雅一邊調侃著曉瞳，一邊將雜誌翻過去幾頁。

“就是這兒，十誡。”

「規則是自由的基礎，一旦失去尊重規則的觀念，自由也將隨之而去。——George

Washington」

家規十誡

謹記：本誡規旨在約束家族成員在語c圈公屏裡的行為，不乾涉現實生活。在互聯網1對1交流的過程中，存在旁觀者一人及以上的場所即定義為公屏。

家族無稽覈，故不計過往。下定了奉行十誡的決心，我們便是誌同道合的戲友。

觸犯誡律視為退家。唯一的例外是：若無意觸犯第二誡者，可視情節輕重權衡處理。其餘誡律均需嚴格遵循。

退家者將無法再次加入本家族。

§

第一誡不可重家，十誡即是你唯一的家族。

第二誡不可下皮。可“涉三”。因為現實生活中發生的任何事同樣可以代入皮上的視角來觀察，再經由皮上角色的方式表達出來。若某件事難以複述，就選擇沉默吧。若你連噤聲都做不到；你覺得一直上皮很困難；覺得揣摩角色很折磨；且先不論家族，你更該考慮語c到底適不適合你。

第三誡不可參與戲評。關於這一點冇必要再贅述，隻說結論：戲評裡不存在“正確”二字。特彆懷念指點江山的教師爺那頤指氣使的模樣？就回校重讀吧。

第四誡不可參與818的討論。人無完人，人類所能觀測到的事物永遠不是它的全貌。但在互聯網口無遮攔，這種行為會將你的弱點在大眾的目光中暴露無遺。

第五誡不可發表818。冤有頭，債有主。818過於主觀、片麵；又因其往往斷章取義，道德天平嚴重傾向於製作者一方。更多的時候，818隻是某幾個人將無處發泄的戾氣訴諸網絡；因此它無任何公正可言，亦冇有一閱的價值。若覺自己正當權益受到侵害，請依法、合理地尋求當地公安機關的幫助。

第六誡當有始有終，不可弧戲。從與他人約戲的那一刻起，就要做好為這個故事寫下句號的準備。

第七誡不可議論他人的戲風。

第八誡與有cp的人對戲時，不可加動描。

第九誡扮演非原創角色時，在未經角色創作者的授權前不可更改角色的性取向。

第十誡請保證空閒時纔來語c。一心二用的人，通常無暇全心投入語c，故導致行文敷衍、對戲草草了事，且把手頭上的事也耽誤了。所以先去做你的事吧，閒著冇事的時候再語c。

§

這次由緹雅先打破了沉寂。

“我感覺按你們的生活方式，還挺適合的呢。有冇有興趣加一個？”

“不了。”曉瞳即答道，在旁的Jessica莞爾一笑。

“？這麼直接。”緹雅將杯蓋掀開，小口地輕抿著胡蘿蔔汁。

“當然了兔子姐姐，每天讓我語擦800字已經是極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