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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寶小說 > 鄰家小青梅 > 第 1 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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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塘的天掛著晚娘臉,一連十來日陰雨,不漏半點陽光。

甘荔倚在窗前,一言不發地盯著院裡掃積水的丫頭。

婢女雪梅見她冇精神,不由犯愁。

魏家炸鞭娶媳婦的動靜不大,可兩家就隔著半條巷,什麼聽不見。

偏魏家夫人還敲門送了一道請帖,紅彤彤的封頁刺得小娘子捂被哭了一夜,那雙杏眼腫得魚眼泡似的,惹得大房的漫漫小姐嘲笑許久。

一晃三天過去,自家小姐鬱結於心吃得越少,整個人隱約透出形銷骨立的病氣。

想起今晨給小姐換衣時摸到的那截細腕,雪梅含笑開口:“方纔小廚房的溫婆婆遣人來,說是今日采買了新鮮的鱖魚,後塘裡頭的蓮子還有不少,問您想不想吃蓮房魚包?”

甘荔冇什麼胃口。

今兒是魏燕安父親的忌日,他敬重魏伯父,每年的這一日千難萬阻都要上山去祭拜一番。

方纔她派了蜜兒去角門上盯著,眼下隻想知道他還好嘛。

其實,她是想自己去守著的。

遙望一眼,曉得他安好,算是這幾年癡戀的尾聲。

可心裡又猜:他許是跟他的新婦一道出門。新婚夫妻蜜裡調油、恩恩愛愛。她恍覺心頭紮針,一瞬失去勇氣。

匆匆四載時光俶爾從眼前一閃而過。

她一直以為魏燕安心裡是有她,且心裡隻她一個。

魏家貧,她知道魏燕安害怕自己跟著他吃苦,妄圖用一張冷顏嚇退自己。

可他珍惜地收好她的錦帕、藏躲在不知處目送自己安全歸家、賺銀子買她最愛的蓮蓉酥偷偷送到門外,雲雲雜雜,細細回憶,這樣的人怎麼會突然娶了他外家表妹呢?

千萬緒湧入心頭,歸根到底,是她蒙了心竅。

失神間又留下兩行清淚。

甘荔忙回身問雪梅要手絹,一點點拭去淚痕,婢女滿眼擔憂,她見了,隻好扯出一抹笑:“你放心,我早已對他死心。方纔是被外頭的風沙迷了眼睛。”

雪梅自然不會拆穿她的偽裝,探身取下支楞木,“斜雨沾寒意,小姐去喝上一道熱茶暖暖身吧,省得著涼。”

方坐好,外頭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甘荔抬頭,期待地望向門口。

進門的果然是蜜兒。

人跑得氣喘籲籲,手扶著門框呼哧呼哧喘:“小...小姐....魏郎君....他方纔出門了。”

甘荔忙起身,遞給她一杯茶水,囑咐她慢些喝:“就他一個?”

蜜兒搖頭:“他,還有他媳婦一道走的。”

果然如此。

心裡那把巨錘落下,甘荔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頹然坐回原處。

“我就知道。”

蜜兒又道:“我瞧見他媳婦的臉了。”

她很為自家小姐氣憤,“那女子生的和名字一般,醜娘醜娘,真的很醜!和小姐你萬萬不能比!”

魏郎君絕對是眼瞎了!蜜兒腹誹。

雪梅狠狠扯了下蜜兒的袖子,示意她快閉嘴吧,討好的話都不會說。

生得再容貌醜陋,那也是魏家婦。自家小姐容貌上佳,卻也隻能眼巴巴望著。

甘荔苦笑。

不拘是才情家世、容貌氣度,比不上人家,輸了心裡會不甘。自己若占了上風,愈發可憐。

“這樣的話往後不要說,相貌如何也不是那姑娘自己能選的,燕安選她,自有她的過人之處。”

自己也不能因為魏燕安的不迴應便對另一個姑娘生了仇恨。

恰時,一陣轟隆隆巨響,俶爾窗前閃過幾絲紫光。

蜜兒縮了下脖子,幸災樂禍道:“這麼厲害的雷聲,等會肯定有場暴雨。下吧下吧,淋死那一對王八和綠豆!”

魏家家貧,雇不起一輛車,若是下雨,淋到頭上要多淒慘。

再吹風,豈不是得病上一場?

“雪梅,去拿披風來。另取兩件做好的油絹衣,我要出門。”

話音剛落,兩婢便知她要做什麼,急忙出聲阻攔。

屋裡頭主仆爭著,一時冇留意門上。

忽然傳來一道柔和的聲音,三人回頭去看。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兩婢看清是誰,急忙整好衣衫,行到門邊恭敬地拜禮:“請夫人安。”

甘二夫人未進門,又問了一遍。

雪梅狠狠心,“回夫人的話,小姐聽說魏郎君出門,要去送雨具。奴婢們覺得不妥,正在攔呢。”

甘二夫人聞言蹙緊眉頭,盯著垂眸不語的女兒側顏,發愁起來:“甘家在南塘也是有名有號。從前魏燕安未娶,你常去尋他,至多惹外人說一個‘女兒家外向’。如今他已有新婦,你還要丟臉到什麼地步?!”

“大房那頭的閒言碎語你難道還冇聽夠?非要老太太把你喊去捶臉心板子,才知道什麼是羞恥嗎?”

她少有怒色,一時震得屋外婢子們齊齊下跪。

甘家一屋兩房。

大房老爺從官,甘荔父親從商,本就低人家一頭。

大房所出有三子,二房這頭卻隻甘荔一個獨女。人丁男嗣上頭不興旺便罷,偏甘荔這些年相中了對街魏家小郎。人家不願,硬是死皮賴臉地癡纏了四年。

時下風氣開放,女追男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兒。

誰知魏家不聲不響,十幾日前忽的炸紅鞭,給魏小郎娶了外家表親作妻。

彆人家是洞房花燭喜酒盈天,自家卻頗受非議,白惹笑話。

甘荔如今是南塘有名的倒貼笑料。

本就不被家中待見的二房受此波折,明裡暗裡遭受許多難聽的譏諷。

甘荔咬著嘴唇,眼含熱淚,梗長脖子不服氣:“我怎麼了?我不就是想給他送一件雨具,這有什麼錯?外人罵我不要臉就罵吧,索性我就是不要臉!”

“你!你是要氣死我不成?...”甘二夫人抖著手指她,一時口不擇言:“早知你這樣,我和你爹當初就該一把......”

伺候她的錢媽媽急忙起身:“夫人莫說氣話。”

甘二夫人:“你看她這副瘋樣,哪裡還在乎母女情分!”

“這是怎麼了?”

聽聞動靜,甘雲鬆慢妻子一步趕來。

他瞧著母女對峙,從中緩和,扶妻子先進屋坐定,又拽閨女的手腕把人按回桌前。

“小事,小事,都是小事。咱們是一家人,什麼都不值當的吵嘴。”

他彎腰在閨女臉跟前一個勁兒地瞄,甘荔扭臉給他個後腦勺。

“玉珠,想給魏小郎送雨具有什麼難的,有阿父出麵。阿父這就喊甘軒去送,你說好不好呀?”

甘荔動動嘴皮,剛想說話。

那廂的甘二夫人哼道:“你送?你憑什麼送?那姓魏的跟你有什麼牽扯!是你養在外頭的半子,還是他磕頭拜過香火、認你做了爹?”

甘雲鬆:“....那倒是冇有。不過一條巷子的,鄰裡鄰居互相幫襯嘛。”

說完,使眼神給妻子——他送,總比女兒去送強吧?

甘荔何曾不明白她爹的心思。

正是因為太清楚,一麵愧疚辜負爹孃的養育恩,又恨自己不爭氣,怎麼就忘不了那人呢?

“我就是想自己送。”她哽咽道:“讓我瞧他最後一眼,權當是我這些年是場鏡花水月。夢醒了,我徹底死心。爹孃往後是讓我嫁給哪家的豬狗,我一個不字都不會說。”

甘二夫人臨到嘴邊的怒言,觸及女兒瘦削麪上的淚珠,瞬間煙消雲散。

她是生氣,卻不是氣女兒丟臉,是氣她戀眷錯了人,卻死不回頭,最終傷的是她自己罷了。

“你既如此說,當孃的便最後成全你一次。”

“隻是有一點須得明白。”

甘荔回眸看她,本以為娘又要說什麼教訓話。

甘二夫人無奈嗔她一眼:“什麼‘嫁哪家的豬狗’!我就生了你這一個心肝,無論誰來求娶,都得先經過你點頭。你不應允,絕不勉強。”

甘荔這才露出笑顏,起身伏在甘二夫人膝頭,“娘,先前是我情急說錯話了。我是娘養大的,我要臉!最後一回見過他,後半生我隻做孃的乖乖女!”

甘二夫人同丈夫對視,長籲一聲,摸著女兒柔順的長髮,為她的突然懂事而寬慰,又想起女兒緣何懂事,十分心疼她。

溫情不久,門上稟說騾車已經備好。

甘荔拿上雨具,同站在門內的爹孃揮手告彆,一上車後,長長地舒口氣。

許是要告彆了,她突地想起初遇魏燕安的場景。

也是這樣一個**天。

巷子裡安靜,她百無聊賴,咬著根狗尾巴草,在數屋簷下垂落的雨滴,心上茫茫熬辰光,忽得耳畔傳來一道溫和的低嗓。

春雨綿綿成霧,少年郎矗立其中。

他著一身灰麻,補丁很多。

一手撐著素白的油紙傘,竹製骨架襯得他手背青白,另一隻手提著個脫屑裂縫的木箱。

他有一雙乾淨到底的眼睛,少年朝氣如霧,身形修長而立,專注地看著自己。

隻匆匆一瞥,她就有種直覺,自己註定是要與他有瓜葛的。

甘荔心跳得飛快,“你方纔說什麼?”她紅著臉問。

“叨擾一問,此處可是穗禾巷子?”

“是的!是穗禾巷子。”

甘荔鼓足勇氣去看他。

淺然幾句,他在收傘。

傘麵旋了一下,激帶沿處的水珠在空中綻出漂亮的水花。

分明距離自己很遠,甘荔卻下意識地隨著他動作微眯下眼。

水霧之後,露出一張俊俏的容顏,眉目深邃漆黑,眼神淡漠而不明,淡然得如同他掌中的那把素麵傘。

察覺她在看,魏燕安驕矜地一頷首,徑直轉身。

眼看他進到街對麵的巷子裡,甘荔揚聲:“你是新搬來的嗎?你叫什麼名字?”

“家姓魏,喚燕安。”

他有些意外她的張揚,出於禮貌,回了她的問話。

隻是語氣疏離。

甘荔原地雀躍,反覆呢喃他的名字。

“燕安...燕安,這名字真好聽!”

名字好聽,嗓子悅耳,人也生得如畫,般般好都落在自己心坎上。

“雪梅,我打今兒起有心上人了!”

那一日,她歡喜地同婢女說悄悄話:“我的心上人叫魏燕安!”

詩書上說‘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她和魏燕安相識於十二歲的初春,堪堪也能印證這句美好的詩詞。

她和他相遇在一個雨天。

而今告彆也在一個雨天呢。

“四姑娘,到停雲山腳了。”

車伕的回話打斷甘荔的回憶。

她舒出一口氣,留兩個婢女在車上,“外頭有雨,山路難行,你們不用跟著。”

雪梅擔心她一人,想隨行。

甘荔拒了:“不顧爹孃阻攔來見他,已經夠厚臉皮。我實在不想讓你們瞧見我跟他告彆時哭啼的可憐模樣。”

“放心,我去去就回。”

婢女無奈,隻好目送她一人消失在山道。

*

魏家搬來南塘後,魏燕安用魏伯父舊日衣衫在停雲山上立了衣冠塚。往年甘荔都陪著魏燕安來,熟悉路徑,攥緊身上的包裹,裡頭是要送給魏家小兩口避雨的油絹衣。

一路向上行去,仰頭眺望,已經能看到上頭人影走動。

再轉個彎就到了,她暫時停住,撐著腰喘勻呼吸,心裡斟酌著過會兒見到魏燕安和他新婚妻子時,自己該如何保住最後一點尊嚴,體麵地與他告彆。

就在她遣詞造句時,眼角餘光隱約覺得有什麼黑影一閃而過,猛地偏頭去看。

隻見魏家伯父立墳的那處山頂邊沿,有兩個身影不停糾纏,眼看就要失足摔落。

她‘啊’地驚叫出聲,其中一個身影是她怎麼也不會認錯的魏燕安,不及她回神,魏燕安身前的那人忽得用力一推。

甘荔嚇得倒吸口氣,眼睜睜看著魏燕安似失去翅膀的飛鳥筆直地墜下懸峰。

“魏燕安!”

她顫抖著向前撲去,下意識伸出手。

背後響起一陣腳步聲,她回頭,來人是魏家嬸子趙氏,連忙求救:“嬸子,燕安他剛纔掉......”

一道閃電劃破陰沉的天,同時映出趙氏猙獰麵容。

對方趁她不備,大步行至眼前,猛然伸長胳膊用力一推。

甘荔向後倒仰摔去,視線最後是一個半麵爬滿青色胎印的女子跑到趙氏身邊,冰冷眼神俯視自己滾落山崖。

**

意識昏沉,隻有痛意深刻。

她隱約曉得自己摔到了臟腑,口鼻中滿是血氣。

不知是什麼人從腋下拖行著自己,她想睜開眼,費勁氣力卻隻撐起一絲縫隙,視線之內還是山景,天際泛青。

她想起來了,自己是來停雲山見魏燕安最後一麵的。

可魏燕安被人推下懸崖,而她同遭此難,隻是命大,竟冇死成。

迷濛之間,嗓子眼發出一聲悶哼。

拖行的人立刻停了下來。

甘荔被一把摔在地上,後腦砸到實處,眼前一陣金星冒起。

“姨媽,她還活著呢。”

趙氏熟悉的聲音出現在耳畔:“一個兩個的,倒真是命大。”

堵在喉間的氣血噴出,有些漸落麵頰,甘荔終於睜眼,遲鈍地轉著眼珠,便看見趙氏手持一塊足有她頭幾倍大的石頭逼近自己。

“嬸、嬸子...”她氣若遊絲,骨子裡泛著的疼都忘卻了,隻是茫然,不懂自己與她有何深仇大恨,強逼著一絲精神擠出問話:“嬸子,死也叫我死個明白吧。”

趙氏歎了一聲,遺憾地望向她不甘的眼神:“要怨就怨你相中了不該相中的人。”與此同時,高舉巨石,瞄住她頭顱殘忍地用力砸下:“下輩子投胎,記得離魏家遠遠的!”

劇痛襲來前,甘荔眼角落下一顆淚來。

她要死了,還是死得不明不白的。

出門時阿爹阿孃還在門口依依望著自己。逢她回頭,阿父摟緊阿孃,留給她一個‘放心’的眼神。

他們隻自己一個女兒。

不敢想自己死訊傳回時,雙親該如何絕望慟哭?

她這個女兒當得真是不配。長這麼大不曾給家中分憂,這些年還連累他們為自己操心不斷,直至今日,依舊在包容著她的無理。

她後悔了。

悔不該今日出門,更悔自己為何鬼迷心竅,偏要強求與魏燕安的一個結果。

掌心好似有什麼握了上來,可她已冇有時間去分辨。

咚地一聲,那是頭顱與巨石相撞發出的破碎聲響。

——甘荔猝然睜眼,直挺地坐起,抱著自己的腦袋歇斯底裡地喊叫出聲:“阿孃!我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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