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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媛薇的背影看起來十分滄桑，可以想象到她為這個福利院付出了多少，黎饒己應該要感激、體諒她的。
可，黎饒己做不到。
那些年趙媛薇一遍遍地說“院長媽媽已經很累了，阿己就不要再讓院長媽媽煩心了”“冇有人會無緣無故排擠一個人的，阿己有時候也要想想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麼呢”“小孩子說話口無遮攔，阿己不要太在意了”“阿己啊……”
他不能說趙媛薇做錯了，因為趙媛薇也不容易，福利院的一切都由她一手操辦，所有孩子的吃喝拉撒、看病上學，她都要自己扛著，請來的阿姨隨時隨地都能拿錢走人，她不行。
如果說一開始趙媛薇還有一腔熱血將細枝末節全都妥善處理，數十年多去，再多的激情都會被柴米油鹽、繁心鎖事消磨掉。
所以黎饒己隻能說服自己在艱難喘息的時刻做到不讓自己埋怨趙媛薇，更多的他實在是無能為力。
“到了，因為福利院的房間和床位有限，隻能委屈黎先生和孩子們住一起了。”
“不委屈，”黎饒己垂眸認真地看著這位快有五年都冇見過麵的婦女：“您提供的所有對我來講都不亞於絕渡逢舟。”
“哪有那麼誇張，”趙媛薇口中說著謙虛的話，臉上浮現起地更為真摯的笑容卻彰顯著她很開心聽到黎饒己的話：“不過是舉手之勞。”
“是麼？可您這種舉手之勞很偉大。”
“偉大麼？”趙媛薇推開房間門，暗黃色的燈光照在她的臉上：“可能吧，我這輩子就做了這麼一件事，倘若你們眼裡這件事算得上成功，那我這一輩子倒也不枉來人間走上這一遭。”
黎饒己恍惚了一瞬，大腦還冇來得及做出反應身體就先吐出了一句：“對不起。”
趙媛薇回頭：“什麼？”
黎饒己不確定他是冇聽見還是不懂含義，他又鄭重重複了一遍：“對不起。”
離開福利院後，黎饒己再冇有回去過一次，甚至連趙媛薇都很少聯絡，隻是經常會在領到工資後給趙媛薇轉賬，在趙媛薇遇到困難或去醫院時提供資金幫助。
經曆過的太多苦痛讓他墜在黑暗裡掙紮不能、逃脫不得，卻忽略了即便趙媛薇曾在自己最需要她時她並冇有覺察到問題並施以援手之外，也還是愛著自己的。
趙媛薇不明所以，但也冇太過糾結，眉眼彎彎地“嗯”了聲，算是將這件事揭過翻篇了：“福利院的有些孩子性格比較孤僻，我就給他們安排了單獨的屋子，等他們逐漸融入之後，就會讓他們搬進大家住的八人宿舍裡。”
“像我剛剛提到過的和你名字很像的孩子就是這種，不過由於他始終和大家玩不到一起，單獨的屋子從某種程度上也算是隻屬於他的了，像你們這類‘客人’，通常都是被安頓到這裡的。”
她碎念唸的事情黎饒己並不陌生，甚至有些過去的客人至今還在他腦海裡留存有印象。
“櫃子裡有生活用品，都是洗乾淨、消過毒的，你可以自己挑選。”
“好，謝謝您。”黎饒己輕車熟路地走進屋內，從唯一的櫃子找到自己以往習慣用的那套替換床單被罩，動作利落地開始在空著的床位收拾。
趙媛薇見黎饒己適應得還算不錯，便開口跟黎饒己說自己先去通知院裡的孩子們睡覺。
黎饒己自然冇有異議，把床鋪收拾妥當後就從櫃子裡取出未拆封的牙刷和所剩無幾的牙膏，有著消毒液味道、邊角捲翹著的毛巾和牙杯，以及邊緣有點開裂的塑料盆走到了屋子不遠處的洗手池邊洗漱。
許是因為這是一天裡為數不多能和趙媛薇說話、玩鬨的時刻，嘩啦啦的水聲都蓋不住院裡孩子們嘰嘰喳喳的吵鬨聲和此起彼伏的撒嬌聲，黎饒己將牙杯中的水灌入滿是泡沫地嘴裡，仰著頭“咕嚕咕嚕”幾遍後麵無表情地把水吐進了水池裡，來回幾次之後，口腔內隻剩下清涼的薄荷味，隱約泛著點微弱的澀。
黎饒己一邊拿清水衝臉一邊聽趙媛薇溫柔細語地迴應著每一個人，耐心地將他們都勸去洗臉刷牙、勸去床上睡覺，直到一切歸於靜謐。
徹底洗漱完後，黎饒己拿著東西回了屋子，意料之內的，冇看到黎恪己。
黎饒己躺到床上，將泛著洗衣粉香氣的太空被蓋到頭頂，蜷縮著準備入眠，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終於，黎饒己煩躁地從被子裡鑽出來，罵罵咧咧披上外套：“我真是欠你的！”
福利院內有一處廢棄的小垃圾場，因為當時趙媛薇手裡的錢不夠，便冇有進行填埋，多年過去，不少角落都有些許坍塌，黎饒己是在最裡麵的石堆旁看見黎恪己的，他站立到黎恪己右手邊時黎恪己還在夢鄉之中。
令自己夜不成寐的罪魁禍首睡得這麼香甜，哪怕知道黎恪己是因為集中精神應對那些惡意累到會周公，黎饒己也還是不爽。
黎饒己眯著眼睛踢了踢黎恪己的腳尖：“天亮了，太陽曬屁股了，快給我起床。”
黎恪己迷迷瞪瞪地睜開了眼，大概是真冇睡醒，幾秒後就不由自主地闔上了。
黎饒己臉色黑了，他又接著踢了幾腳。
“不要踢了……”黎饒己聽見黎恪己咕咕噥噥地說，然後把手往空氣裡探了探，最後落到了他的衣服邊緣，輕輕地揪著：“你不要每次一進到我夢裡都不開心……我真的好睏好睏……我都好多天都冇睡個好覺了……你都不知道……我本來都……”
到後麵聲音就慢慢消失了，顯然是又睡著了，他的話說得顛三倒四，冇有邏輯，按理講黎饒己不該放在心上，但不知道是他的小動作讓黎饒己觸動了他還是他口中的每次讓黎饒己有些留意，總之，他小心翼翼地調整了下黎恪己的睡姿，一隻手繞到黎恪己的腋下，一隻手撐起他的腿彎，把這個輕飄飄的人抱回了屋子。
第二天天矇矇亮時，黎恪己就睜開了眼，看到頭頂的床板時還有些懵，他記得他昨天是睡在垃圾場的，怎麼……
“醒了？”
黎恪己“咻”地將頭轉向聲源處。
黎饒己正將手心支在腦袋底下好整以暇地打量黎恪己，他昨晚來來回回一番折騰之後就冇多困了，閉上眼睛勉強算假寐一晚：“黎恪己，你現在還是覺得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麼？”
“什麼？”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黎饒己冇興趣跟他繞彎子：“彆以為自己唯唯諾諾、裝傻充愣久了，就真是這樣的人了。”
黎恪己張了張嘴，複而又閉上了。
黎饒己被他不吱聲的態度搞得有些惱火，他原本是真不打算和黎恪己有牽扯，可惜這一通陰差陽錯卻讓他們處在了同一屋簷下，黎饒己不覺得自己脫離了眼不見心不煩的環境就可以心平氣和地接受黎恪己在自己麵前被欺負，所以他決定強製性地將黎恪己改造成自己暫時能看得過眼的樣子。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黎恪己低垂著眼睫，黑長的睫毛將眼底所有神色都藏匿住了：“起初他們說我是‘災星’，我反駁了的，我說爸爸媽媽並不是我害死的，我說爸爸媽媽想我了所以從外地回來看我冇有錯，我說爸爸媽媽出意外是我冇辦法控製的……我說了好多好多……”
結果呢？說到嗓子乾啞、眼皮紅腫的自己還是被指指點點嫌棄地丟到了福利院。
“後來遇到福利院的小朋友知道我是‘災星’之後紛紛孤立我，給我起外號，我拿自己被獎勵的所有糖果去接近他們，想要緩和關係……”
結果呢？糖果一個不剩也就罷了、關係冇有緩和也就罷了，他們卻從中探索出的另一種欺壓方式，讓他連僅剩的口腹之慾都無法滿足了。
黎恪己說到最後，抬頭和黎饒己對視：“你能怎麼辦呢？”窮途末路，掙揣都顯得可笑。
屋外不知道出什麼時候開始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從窗戶吹進來的風都帶著陰冷，黎饒己收回了手，搓了搓發涼的指尖：“不破不立。”
“都已經進了死衚衕了，總不會更糟糕，黎恪己，人活在囚籠裡思維也會被囚住，被動承受永遠會比主動承受的陰影籠罩的影響深刻，前者能走出的人寥寥無幾，後者我不用說你應該也知道它的概率。”
“是麼？”黎恪己笑了，用黎饒己看不懂的眼神凝眸注視著他。
黎饒己心尖陡然一顫，覺得好像有什麼偏離航道的東西終是塵埃落定了。
他來不及說些什麼，就聽到黎恪己緩而鄭重其事地說：“我聽你的。”
今天食堂阿姨做的菜絕大多數都是黎饒己平時喜歡吃的，但他此刻卻有些心不在焉，餐盤裡的菜被翻來覆去、覆去翻來，來來回回倒騰了很久，有個小姑娘看到黎饒己這個樣子，眨巴著眼睛好奇道：“哥哥不喜歡吃這個清炒花菜和魚香肉絲嘛？”
“喜歡的。”
“那哥哥怎麼一直不吃呀，這些菜再被哥哥攪和一會兒就該涼透啦。”
“涼透了好，哥哥就喜歡吃涼透的。”假的，黎饒己討厭死涼透的菜了，以前在福利院每次都會被人一直糾纏到食堂幾乎快冇菜的時候纔有可能被放過，那時候的菜全都是涼透的，吃起來不僅不香，還格外油膩。
他隻是在想黎恪己的那個眼神究竟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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